《西游记》佚本探考——曹炳建
《 西游记》佚本探考
曹炳建
内容提要 就今所知的《西游记》佚本中,孙绪所见本、耿定向所闻本、盛于斯所读本、周邸九十九回抄本、周邸百回刊本、吴承恩稿本、世德堂原刊本、前世本等,可以确定为《西游记》的佚本;荆府抄本、词话本等亦可大致确定为《西游记》的佚本;鲁府本、登州府本、大略堂古本、道教本等很可能并非《西游记》的佚本;蔡金注本、鲁府本的删节本、嘉靖十一年刊本等并非《西游记》的佚本。
关键词 《西游记》 版本 佚本
汇集各种典籍和学者们对《西游记》版本的研究可知,《西游记》的佚本主要有以下数种: 1、孙绪所见本; 2、耿定向所闻本; 3、鲁府本; 4、登州府本; 5、盛于斯所读本; 6、周邸九十九回抄本; 7、周邸百回刊本; 8、吴承恩稿本; 9、荆府抄本; 10、世德堂原刊本; 11、大略堂古本; 12、蔡金注本; 13、前世本; 14、词话本; 15、道教本; 16、鲁府本的删节本; 17、嘉靖十一年刊本等。这些版本,有些确实曾在历史的某一阶段流传过,有些可能根本就不是描写唐僧取经故事的《西游记》,有些则是当今学者的推测。因此,对这些所谓的佚本,就需要进行一番甄别和研究。同时,这些所谓的佚本,有些可能并没有真正亡佚,而是保存在海内外某一角落,只是我们还没有发现而已。因此,将这些佚本开列出来,公布于世, 并说明其源流变迁,如果真有哪位读者无意之间发现了这些佚本,对《西游记》研究将是重要贡献。
一、孙绪所见本与耿定向所闻本
所谓孙绪所见本,见于明代文人孙绪《无用闲谈》的一条资料。这条资料这样说:
……释氏相传,唐僧不空取经西天。西天者,金方也,兑地,金经所自出也。经来白马寺,意马也。其曰孙行者,心猿也。这回打个翻筋斗者,邪心外驰也。用咒拘之者,用慧剑止之,所谓万里之妖一电光也。诸魔女障碍阻敌临期取经采药,魔情纷起也。皆凭行者驱敌,悉由心所制也。白马驮经,行者敌魔,炼丹采药全由心意也。追荐死者,必曰往西天。人既灭亡,四大分散,何得更有所往?言往西天者,西乃兑地,为少女身中复生为人,不堕鬼道也。异端谬悠,本不足究,因与方外友谈之,漫识于此,不识明哲以为何如!①
孙绪(1474-1547),河间府故城人,字诚甫,号沙溪。弘治十二年 (1499)进士,官至吏部郎中太仆卿。着有《沙溪集》二十三卷,包括文八卷,赋一卷,杂着一卷,《无用闲谈》六卷,诗七卷。《四库全书总目》称其《无用闲谈》“多深切着明之语,论文论诗,亦各有确见”②。
孙绪这篇文章主要是站在儒家的立场上,针对佛教的“谬悠之说”,企图通过自己的解释,“使归于正”.但是孙绪对佛教的解释却是十分错误的,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恶意的曲解。不过,纵有此等缺陷,从《西游记》研究的角度看,这篇文章却有着巨大的价值。
从文中所披露的材料看,孙绪所见本是介于平话本和百回本之间的一种新的《西游记》版本。文中所说“用咒拘之”一语,显然是指《紧箍咒》。但是,在现存平话本《西游记》的残文中,并没有紧箍和《紧箍咒》之说。杨景贤杂剧本《西游记》中,观音曾对孙悟空说道:“与你个铁戒箍、皂直裰、戒刀。铁戒箍戒你凡性,皂直裰遮你兽身,戒刀豁你之恩爱。”又对唐僧说道:“这畜生凡心不退,但欲伤你,你念《紧箍儿咒》, 他头上便紧。若不告饶,须臾之间,便刺死这厮。”③但是在杂剧本《西游记》中,却又没有孙绪所说的“经来白马寺”之说。所以,至少从目前我们所能见到的材料看,孙绪所见本很可能并非平话本或者杂剧本《西游记》。
那么,孙绪所见到的,有没有可能是百回本《西游记》呢?也不是。因为百回本《西游记》的作者一般认为是吴承恩。吴承恩大约生于 1500至1510年之间,到1547年孙绪去世的时候,吴承恩仅四十岁左右,纵然取吴承恩中年写作《西游记》的说法,这时吴承恩的《西游记》还未脱稿或刚刚脱稿,还不可能这么快就传入孙绪手中,更何况当今学者更倾向于《西游记》写于吴承恩的晚年。因此,孙绪所据以评论的这部《西游记》,当是我们所未知的一种《西游记》版本。过去曾经有人认为,在平话《西游记》和世德堂本之间,应该存在着不止一种《西游记》版本,这则材料的发现,证实了这些猜想。
孙绪文中还有个特别容易引起人们注意的问题,就是“释氏相传, 唐僧不空取经西天”等语,似乎孙氏所见到的版本并非描写唐朝僧人玄奘取经,而是描写唐朝僧人不空取经。
不空(705-774),狮子国(今斯里兰卡)人,从小失去了父亲,随叔父来到中国,十五岁即拜密宗大师金刚智为师。金刚智去世后,他奉唐玄宗之命从海路前往西天取经,自开元二十九年(741)出发至天宝五年(746)归来,前后经历六个年头,取回经书一千二百卷④。
不过,现存所有西游故事演化史的资料,都没有谈到过不空取经。
宋代的《大唐三藏取经诗话》明确说明取经的是“玄奘僧行七人”、“玄奘取经壮大唐”⑤。平话本《西游记》虽已佚,但在《朴通事谚解》中,也明确说明取经者“即玄奘法师也”⑥,杂剧本《西游记》中的三藏法师, 指的亦是“陈玄奘”.因此,所谓的“唐僧不空取经西天”是不是孙绪的误记,还有待新材料证明。
所谓耿定向所闻本,见于《明文海》卷三百四十三“纪怪”条下一段文字。其文曰:
儿时予闻唐僧三藏往西天取经时,其辅僧行者,猿精也,一翻身便越八千里,至西方,如来令登渠掌上。此何以故,如来见心无外矣。⑦
耿定向(1524-1596),字在伦,号楚侗,学者称为天台先生。湖广黄安(今湖北红安)人,着有《冰玉堂语录》、《天台文集》等。耿定向为官耿直,敢于直言进谏,因此曾被贬官。晚年辞官不作,于天台山设立书院,专门从事讲学与著述。耿定向曾与李贽交好,后因思想不合,终至分道扬镳。
百回本最重要的版本世德堂本刊刻于万历二十年(1592)。因此, 耿定向“儿时”所听到的“唐僧三藏往西天取经”的故事不可能出于百回本《西游记》。其中“一翻身便越八千里”,显然是指孙悟空的筋斗云。但是在平话本《西游记》的残文中,并无孙悟空翻筋斗云的记录。杂剧本《西游记》中说孙悟空“一筋斗,去十万八千里路程”,并不只八千里。特别是文中“至西方,如来令登渠掌上”的故事,不仅不见于平话本,就连杂剧本中也未能见到。如果耿定向没有记忆错误的话,这也同时证明,在吴承恩百回本之前,的确有一种以上的《西游记》版本存在。不过,耿定向所闻本是否即孙绪所见本,则不可确知。
二、鲁府本和登州府本
明人周弘祖《古今书刻》卷上,记录山东鲁府刻书有:“《群书钩玄》、《萨天锡诗》、《西游记》、《蓬莱图》。”又记载山东登州府刻书: “《海道经》、《西游记》。”⑧这里所记录的两种《西游记》,便被学者分别称之为鲁府本和登州府本。
现存最重要的《西游记》版本世德堂本,题名为“新刻出像官板大字西游记”.这里的“新刻”,或者是相对“旧刻”而言,或者是指第一次刊刻,学界虽然还有不同意见,但是,“官板”二字,却毫无疑问地说明世德堂本并非百回本《西游记》的初刻本。因为世德堂作为私人出版商,是不可能题自己的刻书为“官板”的。这里的“官板”,当指它的旧刻是由政府或王府所刻的版本。缘于此,有学者认为,鲁府本便是 “《西游记》百回原本的初刻本”,登州府本“也许是鲁府《西游记》的重刻本”.这些学者还推断,《古今书刻》“所著录的书籍必然都是嘉靖以及嘉靖前的刻本”⑨,因此《西游记》也必然是嘉靖年间的刻本。
周弘祖,生卒年不详,湖北麻城人。嘉靖三十八年(1559)进士,官至南京光禄卿,约万历年间去世。其著作《古今书刻》所记载的鲁府,指的是山东兖州(今兖州市)的鲁王府;登州府即今山东省蓬莱市。
虽然周弘祖于鲁府刻书和登州府刻书均记载有《西游记》,但是却没有说明它是不是百回本小说《西游记》。因此,吴圣昔先生就怀疑, 所谓的鲁府本和登州府本,“极有可能并不是被称为神话小说的《西游记》”⑩,而是丘处机的弟子李志常所写的《长春真人西游记》。其原因就在于,前人不少典籍都将《长春真人西游记》简称为《西游记》,并且将其归于丘处机名下。如元代樗栎道人秦志安《金莲正宗记》,就记载了丘处机的著作“《磻溪集》、《鸣道集》、《西游记》”○11等。元人陶宗仪《辍耕录》亦有大致相同的记载。可见,不能排除鲁府本和登州府本为《长春真人西游记》的可能。特别是长春真人丘处机老家就在“登州栖霞”,登州府出于对乡邦文献的宣传,刊刻《长春真人西游记》是极有可能的。而鲁府本《西游记》只不过是登州府本的重刻本罢了。
吴圣昔先生还认为,从明代嘉靖朝的实际情况来看,鲁府和登州府也不大可能刊刻百回本小说《西游记》。明世宗在位期间,崇信道教, 服食金丹,并修炼房中术。当时道士邵元节、陶仲文等人,就因献房中术而得宠,位至一品。在嘉靖皇帝宠信道士的社会背景之下,让鲁王府去刊刻这么一部讽刺皇帝宠道昏乱的《西游记》,无疑是要冒极大风险的。因此,鲁王府和登州府不大可能去刊刻这部有着反道教内容的小说《西游记》。
那么,鲁府本和登州府本《西游记》是不是有可能是杂剧本《西游记》呢?也不是。我们现在所能看到的杂剧本《西游记》,是万历四十二年(1614)刊刻的。此剧有勾吴蕴空居士所写《杨东来先生批评西游记总论》,其中说:“《太和正音谱》备载元人所撰词目,有吴昌龄《东坡梦》、《辰钩月》等十七本,而《西游记》居其一焉。然仅见抄录秘本,未经镂板盛行。”○12这里就明确说明杂剧本《西游记》没有“镂板盛行”.
由以上论述不难看出,所谓的鲁府本和登州府本《西游记》,最有可能的是《长春真人西游记》,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是平话本《西游记》或者是前述孙绪所见本与耿定向所闻本的可能,甚至还有可能是一部游记或者地理性质的著作。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,关键就在于《古今书刻》提供给我们的信息量实在太少,令人实难判断其真相。但其不是杂剧本《西游记》,也不大可能是百回本《西游记》,却是比较清楚的。